第(2/3)页 十一月十五日夜,望南楼顶仍有一盏小灯在顽强苟且,这已经是刘懿仔仔细细、从上到下翻阅《五谷民令》的第一百三十五遍,每每看完,仍然心有波涛,久久不能释怀。 万籁俱寂,刘懿端着一盏明暗交错的小灯,兀自站在小扃前,思从心来:古往今来,许多世家,无非积德。可已有过接触的世族中,凌源刘氏、彰武樊氏、宣怀赵氏,都是占田为王之主。这些世族多发迹于神武帝时期,以手中田地和大量廉价劳动力为基础,以侨姓大族的政治势力和当年所立功勋为后盾,不择手段地‘求田问舍’,经过两代或数代积累,建立起一个庞大的私有田庄,借此进一步建立起一个可以独霸一方的门阀体系。 到了现帝时期,土地兼并之风更盛,甚至连以往由国家所有的山林川泽,这时也遭到豪强大族的圈占。传言曲州江氏一族在中原腹地凿山浚湖、陟岭造峻、伐木开径,从者千余,场面和声势不可谓不壮观。 一叶知秋,当今天下豪强大族对土地的占有程度,由此可见一斑! 换成谁是天子,对这种事情,都无法容忍吧。 刘懿紧紧握着手中卷册,胸腔中烈火熊熊,在他看来,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本农书,而是可以掘了世族基土的天铲。 书中均田、平田两章,直切要害,明确田地可租不可卖,具体说明了此令之下的地主、世族、富农、贫农所得田地之多少,规定了十五岁以上成年男子及妇女可得露田、桑田、麻田、宅田之明细,宽泛却又精准。 字里行间不难猜测,此田制用意并不在求田亩之绝对均给,只求富者稍有一限度,贫者亦有一最低之水准。 此令若行,穷人有饭吃,富人也会有些无关紧要的余粮,两全其美。 不过,天下之事,全在一分部署、九分落实,小门小户和无依无靠的小地主倒是无关紧要,若遇占地千亩万亩的大户,恐怕会阻力万千呐。 自己并无施政之地,甚至连诏命文书都没有,‘五郡平田令’一职用意明显,那便是让自己去从中斡旋,说得直白一点,是让自己从这些大族口中抢肉。 刘彦不禁痴痴一笑:嘿,当真春风无处不楼台啊。 在大汉帝国五百年的漫漫长河中,汉武帝和光武帝都面对过土地兼并的问题,汉武帝选择了迁徒富户,光武帝选择了整顿吏治,两位千古一帝都不敢如陛下这般大开大合,直接向世族豪阀捅刀子,看来,这位当今天子并不想市井传言那般软弱怯懦,真乃雄才大略之主啊! 合上《五谷民令》,刘懿神情有些疲惫,歪坐在小扃口,屋内热气从自己眼前悠悠飘到窗外,冷热交替,淡薄霜气渐渐铺盖了嘴上绒胡,刘懿拂袖抹了抹嘴唇,舌头不经意间舔到了绒胡,微微一愣,兀自笑道:青春须早为,岂能长少年,原来自己也是个半大小伙子了,整日窝在个酒楼里,不成体统,也该出来做点事儿喽! 一家望断路茫茫,六十年来雪上霜,胡子上的霜一刻不擦便会有冻住的危险,何况国之大策已经一甲子没有改变的大汉王朝,推行《五谷民令》这事儿,听起来容易,做起来,还真的挺棘手。 回想起父亲口述的天下世族分布图,睿智的刘懿稍一动脑,便猜出了天子为何率先于五郡行策,可自己左右猜想,也仅能用父亲曾是天子宠臣刘权生,来搪塞天子诏命自己这个毛头小子担此要职的原因。 窗外冷风吹过,打乱了刘懿的思绪,少年憨声一笑,自言自语:管他呢,政令施行自有政令,看来自己这五郡平田令,怕是少不了和五郡世族斗智斗勇喽!为了好好与这些个世族斗争一番,自己还需积蓄实力,寻找帮手啊。 熄了灯,窗外两番星聚,窗内好梦迢迢。 梦里,乔妙卿长出了一双小凤翅,挟着自己遨游五郡,在乔妙卿的保护之下,敌人的刀枪剑戟无法伤及自己分毫。可行到一座小山时,乔妙卿突然将自己撇到一处贼窝,洒然飞走,自己慌忙大喊‘妙卿救我’,可那看似心冷的要命的乔妙卿,终是没有理会。 刘懿猛地惊醒,奋力爬到桌边,奋笔疾书:生死不能握在一个人手里! 夜色昏沉,刘懿没有注意到的是,在他提笔瞬间,笔锋上的一点墨水裹挟劲道,将墙面凿开了一个黄豆大小的小坑儿,如武人一拳破风。 ...... 十六日的寒晨,在应成和王三宝两个‘内鬼’的策应之下,刘懿摸着漆黑,小心地躲过夜巡卫士,窜到了郡守府内宅,来到内宅之时,应知已经翘首以待。 百年前三国一统,大汉王朝在重新立国后,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,郡守府必须由内外两府组成,外府用以办公理事,内府则供在任郡守及家人居住,如此构造,一为方便郡守处理急难险重,减少来回奔波的时间,二为郡兵可以充当护卫,能够随时保护郡守及亲眷的安全,可谓一举两得。所以这郡守府内宅又叫应府,当然,未来也可能叫成赵钱孙李府。 比起应知常呆的外府侧室,内府寒酸的紧,据应成闲聊所说,其父应知上任后,这内府再没有翻新过,屋里用的物件儿,大多也都是从长安带过来的。前段日子的水患,应成更是爹娘将攒下来的半辈子秩俸都花销了出去,不得不叫人唏嘘赞叹。 天下间如应知一般中正良直的纯臣,不在少数,但如应知一般,有刘权生和塞北黎两名得力干将内外相帮的臣子,却少之又少,刘彦撒出去的种子,大多数都如苏冉那般,野蛮生长,任凭雨打风吹,意志力顽强的,便能破开坚硬的顽石,开辟一方沃土,能力稍弱的,便如石沉大海,杳无音讯了。 弱肉强食,适者生存,这个世界的千古法则,从来没有变过。 应成娘是个样貌普通、性格温良的妇人,应知屈尊将刘懿引入偏厅后,两碟小菜和一盆稀粥便被应成娘随之端上,搞得刘懿倒是受宠若惊。 朴素的饭菜过后,应成匆匆忙忙带着王三宝赶往子归学堂上早课,应成娘收拾完残羹后,也躲了出去,偏厅内仅留下对坐而清饮的两人,一个满面堆笑,一个眉清目澈。 对于刘懿,这位封郡大吏此前仅是知晓和听说,知道那日刘彦四人秘密会晤之后,应知才旁敲侧击地打听起这位北城少年。今日之前,在应知心中,这位面值七分的玉冠,仅是有了一位好师傅、好父亲,多读了些书、脑子顺带灵光些而已,其他与常人无异,这样的孩子,一郡之内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,不足为奇。 对于应知,刘懿倒是敬佩得很,不揽私财、坚韧不拔,比起樊听南的豪迈和苏冉的热烈,更多了一份中原士人的内敛和儒雅。抛开这些,仅从应知处理水患先公后私的处事态度来看,此人便值得刘懿尊重。 “刘平田清早赶来,不知所谓何事啊?” 第(2/3)页